正如格力電器董事長董明珠所言,人的內心會在外界干擾中不斷變得強大。張本奎的金融創新之路亦是如此,金融行業的變幻莫測和輿論的質疑不僅沒有擊垮他,反倒讓他更加堅定自己的選擇,“金融創新,我會堅持走下去”。
他出身農村、衣著樸素、一口地道的六安方言;他賣過液化氣、做過醬油,坐擁皖西南最具影響力的醫貿器械公司……張本奎身上的標簽看似與高精尖的金融行業完全不沾邊,但他卻用兩年時間的實踐,在大別山腹地六安掀起了一場重塑信貸模式和金融體系的改革浪潮。
從最初為解決企業續貸難題,成立六安市星昊金融創新服務聯合會,為企業提供免擔保、零抵押、低費用貸款的金融創新1.0版本“六安模式”,到順應互聯網金融浪潮,跨界收購P2P平臺夢想盈行的金融創新2.0,再到2015年底,與當地供銷社共同發起成立六安市供銷資金互助社,服務三農的3.0版本……張本奎金融創新的腳步從未停歇。
“我們要做的就是銀行做不到的事情,以資金互助社為例,一方面為涉農項目提供無抵押的信用貸款;另一方面,農民的閑置資金存放在互助社能夠拿到年化6%左右的利息”。
9月10日,六安市供銷資金互助社執行理事長張本奎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資金互助社不僅解決了涉農項目貸款無門的尷尬問題,更是踐行了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精準扶貧,打響脫貧攻堅戰”理念和李克強總理“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號召。
成立時間不到一年,憑借存貸兩端的紅利,資金互助社入社社員超過1萬人,互助金繳存5000多萬,共向265戶企業或個人累計投放貸款近4000萬元。這樣的成績單足以讓張本奎對未來充滿信心,“我們會繼續深耕六安,力爭用5年時間實現鄉鎮一級網點全覆蓋,吸收農村60%以上的閑置資金;同時,互助社將積極對外復制,惠及更多地區的農民。”
聽到農民的一聲謝謝,我就知足了
5月底,六安市蘇埠鎮淠河村的湖羊養殖專業戶老沈異常焦慮。
近千平米羊圈中的1000多只湖羊正處在出欄前“貼膘”的關鍵期,但由于資金短缺,老沈陷入了沒錢購買飼料的困境。四處奔走借錢的結果并不樂觀,親戚朋友“手頭緊張”,銀行的回復更讓老沈啼笑皆非——需要房產證抵押,“農村的土房哪來的房產證?”,一周時間過去,盛放飼料的塑料桶已經見底,這樣下去,辛辛苦苦養殖的湖羊難逃夭折厄運。
緊要關頭,村支書告訴老沈,可以到村口剛開業的六安市供銷資金互助社蘇埠分社去試試。“資金互助社憑啥借錢?”老沈心里犯著嘀咕,但還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走進了資金互助社。
在對老沈家養殖情況和資金需求進行了一番了解和實地走訪后,互助社當即決定放款,兩天后,3萬元的“救命錢”就到了老沈手中,更讓老沈沒想到的是,這筆無抵押信用貸款的月息才1分。
“如果沒有資金互助社,那道坎就過不去了!”說到幾個月前的的借款經歷,老沈難掩激動,“以后買飼料、買機器、建羊圈再缺錢,再也不用低聲下氣到外面去借錢,家門口的資金互助社就能滿足我們農民的需要”。
“能聽到父老鄉親的一聲謝謝,我就知足了,這證明我們做了一件讓農民受益的好事”。9月10日,六安市供銷資金互助社執行理事長張本奎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感嘆,現在很多農民有技術、有眼光,有激情,但一講到創業,就直搖頭,“因為沒錢”。
縱觀我國金融體系,存在著流動性過剩和中小企業貸款難、貸款貴“兩頭難”的尷尬局面,一方面,以銀行為代表的金融體系手中握有大量低成本資金卻苦于無處可“放”;另一方面,諸多處于生死邊緣的中小企業由于沒有優質抵押資產而貸款無門。
這一問題在農村體現得尤為突出,張本奎告訴記者,以前述六安市蘇埠鎮為例,2015年全鎮存款總額約為16億元,但用于當地涉農項目的貸款額卻不足1億元,在六安全市層面,2015年農村人口存款總額在1000億元以上。
沒有資金作為杠桿,農民的創業就只能是養幾只羊,種幾畝經濟作物,想要擴大生產規模,只能是奢望。張本奎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如果這1000億元存款能夠用于農業項目發展,那該多好!”
2015年,一份文件的出臺讓張本奎看到了農村金融體系改革的方向。
中共中央和國務院于當年3月23日頒布《關于深化供銷合作社綜合改革的決定》,文件中提到“有條件的供銷合作社要發展農村金融互助合作”。
“供銷社由于其歷史地位和分布的廣泛性,與農村有著天然聯系,由供銷社牽頭成立資金互助社,以高于銀行水平的存款利率吸收農民的閑置資金,再以相對較低的貸款利率放款給涉農項目,豈不兩全其美?”
張本奎的想法不無道理,但現實往往比理想要“骨感”。早在幾年前,安徽省部分地市就已經在政府主導下開展了資金互助的試點,但成效并不明顯,2014年甚至還出現過資金互助組織違規操作導致“炸雷”的先例。作為信用貸款,如何把控風險?如何與銀行、小貸等金融和類金融機構競爭?這一系列現實問題都擺在張本奎面前。
一番規劃后,他將自己的想法向六安市供銷社的領導和盤托出,雙方一拍即合。2015年底,由六安市供銷社控股,張本奎等人參股的六安市供銷農業專業合作社資金互助社正式注冊。2016年1月15日,供銷資金互助社蘇埠分社成立。
據了解,農民只需繳納10元的股本金就能成為互助社社員。作為社員,農民的涉農項目一旦出現資金使用需求,可以向互助社申請無抵押信用貸款,利率在年化8%-12%不等。另一方面,農民如果有閑置資金,也可以存入資金互助社,享受年化6%左右的“惠農補貼”。
在尤為關鍵的法律風險環節,互助社從成立之初就執行相關文件要求“按照社員制、封閉制要求,不對外吸儲放貸,不支付固定回報”。同時,還嚴格比照銀行體系,設置了20%的風險備付金存放在銀行,以防出現擠兌。
“互助社做的就是銀行不能做的事情。銀行一年期存款基準利率僅為1.50%,我們是銀行的4倍;貸款方面,銀行需要資產作為抵押,互助社則是信用貸款,無需抵押。5萬元以下的貸款,分社就能直接發放,1-2天時間到賬”。
存貸兩端給農民帶來的巨大紅利促使六安市供銷資金互助社迅速擴張。截至2016年9月28日,成立不到一年的互助社在六安市經開區、霍邱縣等地共設立6家網點,合計繳存互助金余額5214萬元,向259戶農民或企業累計投放貸款3831.4萬元,其中單筆最大投放金額為300萬元。
在張本奎看來,成立資金互助社不僅是農村金融體系改革的重要一環,更是踐行了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精準扶貧,打響脫貧攻堅戰”理念和李克強總理“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號召。“農民有了資金就能夠創業,創業的農民足夠多了,落后地區的脫貧工作就有了希望”。
爭議中的金融創新
創立資金互助社,服務“三農”,張本奎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在金融改革的“深水區”不斷鉆研,并探索出了一條符合當下中國農村現狀的路徑。不過,這并非是他在金融創新領域的“處女作”,早在兩年前,有著多年企業經營和類金融從業經歷的張本奎就已經把目光瞄向金融創新。
當時,國內經濟持續下行,實體企業利潤空間不斷收窄,企業從銀行貸款“短貸長用”的通行做法更是讓續貸過程變得無比艱辛。貸款都用到固定投資項目上去,優質資產已經被抵押,哪還有錢用作續貸?不得已,企業只有求助于月息動輒2分、3分的民間融資,這高昂的利息往往成為壓死企業的“最后一根稻草”。
曾經飽受貸款折磨的張本奎對此感同身受,彼時身兼一家小額貸款公司董事長的他有意改變現狀,在銀行信貸政策持續收緊的背景中為企業提供低成本“過橋”資金,但用他自己的話說,“心有余而力不足”。小貸的性質和行規決定了張本奎必須要求貸款企業提供足額抵押物并收取高額的利息。
不過,2014年下半年發生的一件事情讓他徹底下定決心,離開小貸,做金融創新。
那是一筆追討了5年都無果的爛賬。企業在2009年用合肥的一塊土地向小貸公司作抵押貸款近千萬元。貸款后不久,企業就因為資金鏈斷裂倒閉。盡管手握土地證,但作為“燙手山芋”的工業工地拍賣了5年仍然無人接盤。
這時,企業老板告訴張本奎,某省屬國企有意購買這塊土地,但前提是小貸公司得先把土地產權轉至國企名下。按照傳統金融機構的模式,這樣的設想肯定不成立,萬一土地在“釋放”過程中,被其他債主搶先凍結了怎么辦?現在,至少土地是在自己手中。
但張本奎卻想試一試,一旦成功,不僅小貸公司的貸款能夠收回來,其他中小債主的債務也有望追回。不顧小貸公司其他14名股東的一致反對,他決定搏一把。驚心動魄,張本奎用這個詞形容當時產權過戶時的場景,工作人員一邊“釋放”,一邊做土地“他項”。他和企業老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度日如年,當電腦屏幕上“他項”按鈕被點下時,張本奎如釋重負。
飯桌上,數十名企業“工作人員”爭先恐后地敬酒、致謝,當得知這些“工作人員”是企業債權人偽裝來“監視”企業老板時,自打成年后就沒有哭過的張本奎掉下了眼淚。當晚,他就給小貸公司的股東們發了一則信息,一是告訴他們貸款收回了;二是辭職。
2014年10月,張本奎個人出資6000萬元,聯合六安市當地幾家知名企業發起成立六安市星昊金融創新服務聯合會,專門為有續貸壓力的企業提供免擔保、零抵押的貸款,利息更是低至月息1分,遠低于民間融資。
西商集團、錢樓礦業等一大批在六安當地企業成為聯合會的受益者,用錢樓礦業董事長劉大文的話說,“是聯合會把我們從生死邊緣救了回來”。截至2015年底,聯合會共向300余家企業提供超過15億元的“過橋資金”。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企業所中小企業研究室主任王繼承將這種低成本高效率的融資創新服務稱為“六安模式”,并建議向全國推廣學習。
企業點贊、專家推崇的同時,一些輿論卻對聯合會提出了質疑,是否合規?是否涉嫌非法集資?風險如何把關?回憶起這段頗具爭議的歲月,張本奎無奈地搖搖頭,“6000萬元完全是我個人資金,在聯合會成立之初,我也向政府打了報告,承諾損失由我自己承擔,哪來的非法集資呢?”
2015年初,隨著聯合會業務規模的擴大,上門“借錢”的企業越來越多,僅靠自有資金已經無法滿足市場需求。就在此時,P2P網貸平臺的興起讓張本奎感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為什么不把“過橋”業務搬到網上?這樣不僅能夠解決資金緊張的難題,還能提升業務運營的透明化,何樂而不為?”
當年5月,張本奎聯合六安市供銷社,收購P2P平臺夢想盈行并由供銷社控股,正式進軍互聯網金融領域。
2015年下半年,正是國內P2P發展的機遇期,無論是平臺數量還是平臺成交量都呈現出井噴式增長。行業向好的背景下,將線下穩定“過橋貸”業務搬到線上,夢想盈行數據一路高歌猛進,平臺累計成交額從當年7月的5500萬元飆升至年底的約5億元。
近兩年來,國內諸如企業聯合會、P2P網貸平臺等類金融組織層出不窮,這表明我國信貸政策與企業實際資金需求之間的矛盾日益突出,金融體系改革已經迫在眉睫。在張本奎看來,由于現實因素制約,銀行等傳統金融機構改革動力不足,民營資本將在改革進程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慢”是負責任的體現
布局金融創新,風險是張本奎無法回避的關鍵環節。在金融系統性風險頻發的行業背景下,風控顯得尤為重要。銀監會統計數據顯示,2015年中國銀行業不良貸款余額新增5100億元至1.96萬億元,不良貸款率為1.94%,同比上漲0.34個百分點。銀行尚且如此,民營類金融機構如果不做好風控,后果不堪設想。
從金融創新之初張本奎就提出“弱化抵押物,把重點放在考察企業經營狀況”的風控理念,這與銀行、小貸等金融機構“看重抵押物是否足額”的做法截然不同。這一設想緣于他執掌小貸公司的經歷。
2009年小貸公司成立時注冊資金是1億元,但在經營5年之后,由于多筆貸款無法收回,小貸公司的流動資金不足千萬,轉而“換”回來9000萬元的資產。這種現象在類金融領域絕非孤例。
“如果企業沒有還款能力,無法收回貸款,即便抵押物足額,到頭來還是一場空。更何況,現在很多企業的抵押物如工業用地、住宅等根本無法變現,即便通過法律手段拍賣,也會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
以六安市星昊金融創新服務聯合會向企業發放的“過橋資金”為例,聯合會不需要企業提供抵押,也不用擔保。但要求企業生產經營狀況良好,并出具銀行授信審批書。同時,在貸款期間,企業的財務公章、網銀U盾等要交由聯合會保管,防止企業把資金挪作他用。這種“前置+中置”的風控模式取得了很好的成效,300多筆貸款沒有出現一筆壞賬。
在面向農民的六安市供銷資金互助社的運營中,除了既有的風控把關,張本奎還創造性地提出了村支書簽字擔保的模式。
據了解,資金互助社的資金投放大部分集中在農民小規模的種植、養殖等項目。對于這些項目,當地村支書最有發言權,貸款人是不是干實事?項目真實情況如何?有沒有風險?村支書都門清,“他擔保項目的風險基本可控”。在長期研究合作經濟的安徽財貿職業學院教授方春龍看來,資金互助社的這一做法“是用人情為貸款風險作了兜底”。
打造創新金融,張本奎憑借的是執著和堅韌,但在金融創新路徑探索的過程中,他又審時度勢,靈活應變,“企業要順勢而為,任何企業都離不開行業發展,行業身處風口浪尖,企業無法獨善其身。”
2015年底,隨著e租寶,三農資本等平臺的“跑路”,網貸行業形勢急轉直下,社會對網貸平臺的信任度不斷下滑,甚至出現了“談P2P色變”的尷尬局面。基于此,張本奎為夢想盈行制定了“穩定現有業務,不再進行大規模擴張”的戰略。
在他眼中,金融行業,“慢”是負責任的體現,不必過分追求規模擴張,而是把發展質量放在第一位,寧缺毋濫,“目前,資金互助社的項目通過率在三成左右。”
不過,就像硬幣的正反兩面一樣,相對“保守”的發展策略地導致資金互助社體量較小,類金融應有的規模效應尚未顯現,虧損也就不可避免。對此,張本奎并不在意,據他測算,到2016年底,互助金繳存余額就能突破1億元大關,屆時將實現盈利。
當下,隨著互助社名聲的遠揚,每天前來“取經”的人絡繹不絕,其中不乏地方政府和金融機構,在張本奎的規劃中,互助社要在5年時間內實現六安地區鄉鎮一級網點全覆蓋,將每個村60%以上的閑置資金吸引入社。同時,積極向外擴。“目前,資金互助社已經與阜陽市阜南縣和宿州市靈璧縣政府達成合作協議,決定分別以品牌管理輸出和入股方式進行模式的復制,服務更多地區的農民”。
兩年的創新之路,讓張本奎從一頭黑發到偶有幾根白頭發再到現在白頭發占據半壁江山,甚至有時精神壓力大時,需要靠吃安眠藥才能入睡。很多人問他圖的是什么,用安徽人人福豆業董事長周啟霞的話說,“以張本奎的身家,幾輩子錢都花不完”。他卻說,“看到許多企業被救活,比自己賺了錢還開心。如果在我創業初期就有這樣的金融服務,就能少走很多彎路”。
有人說,金融創新是未知的,因為在這個與國家政策密切相關的行業,誰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也有人說,金融創新是孤獨的,因為在探索的道路上,會直面各種風險,甚至飽受非議。談及未來,張本奎眼神中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堅定,“金融創新,我一定會堅持走下去”。